鲁打荷功成名就，他被高薪聘请到吉利亚特海洋号上担任中餐部总厨。

这艘游轮上提供珍稀的保护动物作为食材，他正好可以大显身手。他只为富豪制作顶级菜肴，平时闲来无事，他就看快手和抖音上的短视频，每晚临睡前都要看一两个小时。

有一天，他进入一个直播间，女主播正是杨千舞。

千舞穿一身素雅的旗袍，新染的桃红色指甲，秀发低垂，她正在啃一个猪蹄。

千舞说：“欢迎鲁大哥来到我的直播间。”鲁大哥就是鲁打荷的网名。

两个陌生的人，仅仅是因为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开始了一段惊世骇俗的情缘。

千舞刚做吃播没多久，直播间里并没有多少人，她努力暖场，和粉丝互动交流。

千舞问道：“家人们，我有个问题，谁能回答上来，我奖励一个飞吻。问题就是，猪有四个蹄子，前蹄好吃还是后蹄好吃呢？”

鲁打荷评论说：“前蹄最好吃。”

千舞说：“为什么呢？”

鲁打荷说：“猪头重尾轻，前蹄活动量大，瘦肉和筋多，口感更好。”

千舞说：“鲁大哥，我正在啃的这个猪蹄，是前蹄还是后蹄呢？”

鲁打荷说：“左前蹄。”

千舞说：“鲁大哥，你太厉害了，我要奖励你两个飞吻。”

千舞闭上眼睛，对着手机镜头亲了两下，嘟起嘴巴发出“木——马”的声音。

鲁打荷情商很低，因为两个虚拟的吻，他对千舞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厨房里开出了一朵花，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的琐碎生活里长出了一朵玫瑰。

他又准时出现在千舞的直播间。

千舞哭着说：“我是一个新主播，没有团队，没有家族，没有大哥保护，每次和别的主播连麦PK都会输，我他妈就没赢过。我受过各种惩罚：让我在自己脑门上画王八，让我吃芥末，让我拿着大葱跳‘C哩C哩’[1]，让我拿着擀面杖跳打糕舞，让我拿着黄瓜跳‘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你们觉得很搞笑，可是我……真的很难过，我也很想有个大哥带我去PK，带我征战四方。我要复仇，有没有大哥带带我，就像古代侠客那样，我们骑着一匹马，闯**江湖？把那些当初赢我的人，全部打趴下。”

鲁打荷说：“你别哭，我帮你打赢PK，你去连麦一个欺负过你的人。”

鲁打荷充值了一万元，买了虚拟礼物，几场PK下来，一万元花光了，千舞赢了。

惩罚游戏是让输掉的主播在气球里放一勺辣椒粉，然后吹爆气球。气球炸开，那主播满头满脸都是辣椒粉，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千舞拍手大笑，开心得像个孩子。

一万元，换来了千舞的好几句感谢：

“感谢我鲁大哥，么么哒，星星眼，给你比心。”

“感谢鲁大哥送的飞机，哇，霸气霸气，鲁大哥最霸气。”

“欢迎新来的宝宝们，还没关注的抓紧关注我哟，点关注，不迷路。鲁大哥，不要让对方偷塔[2]，还有最后十几秒钟。鲁大哥支棱起来，你是我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你是我坚强的后盾，加油加油，阿杜跟[3]，阿杜跟，阿杜跟，波动拳打掉对方的血条，赢啦！”

中国人自古就有打赏情结，“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这种打赏行为含有施舍的成分，施舍歌伎奖励下人。一个男人打赏女主播的心态不外乎三种：一种就是纯粹的欣赏，不求回报；一种是想和女主播谈恋爱或痴心妄想睡了女主播；还有一种就是屌丝对女主播的崇拜，刷个礼物，换来女主播的一句回应——谢谢哥哥么么哒，哪怕吃一个月泡面也值了。

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这样的富豪还是很罕见的，富豪之所以有钱，有个前提就是必须聪明。

有的人没钱又想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于是，各种因打赏而产生的案件层出不穷。扬州叔侄二人盗窃十多辆电动车，只为了卖钱给女主播刷礼物，叔侄二人有时候还争风吃醋。太原一名男子卖房子打赏女主播，他平时省吃俭用，后来因营养不良饿倒在街头。成都一名会计挪用公款、借高利贷，瞒着妻子与女主播线下幽会，挥霍八百多万元，最终锒铛入狱。

男人为了和女人上床，可以做各种蠢事。

千舞主动加了鲁打荷的微信，两人天天互道晚安，很快就开始了网恋。

千舞曾经混过名媛圈，对于勾引男人，她经验丰富，手段高明。

她对鲁打荷说：“哼，我的朋友圈，你都不去点赞。我就是发给你看的呀。”

鲁打荷打开她的朋友圈，看到她发的是“今晚直播，我老公说会帮我打PK”。

鲁打荷有时候问：“小舞，你在干吗呢？”

千舞秒回，说：“我在生气。”

鲁打荷说：“为什么生气呀？”

千舞说：“你但凡说一句，老婆在干什么，宝宝在做什么，我能不开心吗？”

鲁打荷说：“哈哈哈，对不起，宝贝老婆，是我说错话了。”

千舞说：“你到底是不是我老公呀？”

鲁打荷说：“是是是。”

千舞说：“老公，爱你，我现在好开心。”

千舞没费吹灰之力就征服了鲁打荷的心。

微信聊天的时候，她叫他老公。

她只是随口一说，然而，他心花怒放，把这当成一个严肃的、认真的、近似于承诺的称呼。

她叫过很多人老公，每一个跟她有暧昧的人，甚至包括陌生人。

千舞和塑料花闺密一起逛街，看到一个陌生帅哥，她也会对闺密说：“看，我老公，怎么就一个人出来了，居然不叫上我。”

闺密说：“嘁，那是我老公好不好。”

她看电视，电视机里出现小鲜肉男星的时候，她也会大喊老公！

鲁打荷彻底爱上了她，并且这种爱非常深沉，不包含一丝肉体的欲望。

有一次，千舞直播吃八爪鱼。她穿着一件白色低胸上衣，还有白色紧身的瑜伽裤，曲线毕露，身材完美。一粒葱花不小心掉进乳沟，直播间的观众色眯眯地睁大眼睛，看着她把葱花捏出来，只有鲁打荷扭过头，不去看。他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对爱情的亵渎。

他爱她，爱到了极致，爱到了极致就是一种罪。

她只是喜欢他的钱。

鲁打荷工作的游轮有时会在海南、上淮、威岛三地的国际港停靠，鲁打荷在上淮约千舞见面。女主播只愿意保持网络暧昧关系，一般会婉拒大哥线下约会的邀请。千舞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让鲁打荷持续不断地打赏，想着可以应酬一下，就答应了和鲁打荷一起吃饭。

这次约会，鲁打荷做了充足的准备，穿了一身西装，为了掩饰自己半秃的头，他戴了一顶礼帽。他在饭店等待，因为过于紧张和兴奋，他的心脏一阵阵地疼，不得不捂着自己的胸口，调整呼吸。他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同时，一遍遍地默念自己想好的开场白。

千舞来了，坐在对面，这一切恍如梦境。

他的开场白结结巴巴，他心跳加速，这是在他梦中走来的女人。

鲁打荷点的是千舞最爱吃的东北菜，千舞只尝了一点点，然后放下筷子，心不在焉地玩手机。气氛非常尴尬，为了避免冷场，鲁打荷结结巴巴地寻找话题，千舞只是敷衍。只过了二十分钟，千舞假装接到一个电话，急匆匆地走了。

临走之前，千舞礼貌地向鲁打荷握手，说道：“鲁先生，多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我有点急事，就先走了哦。”

网上，她亲密地称呼他为老公；网下，她客气地叫他鲁先生。

网上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那么虚无缥缈。

千舞水性杨花的老毛病又犯了，同时给好几个男人发晚安。

千舞在直播间里，为了吸引粉丝竞相打赏，她说：“榜一大哥就是我的一号老公，二号和三号老公都要加油哦。鲁大哥，我们本来是宇宙无敌第一好，将来本来是要合葬的，但你今天表现不太给力哦。所以，你的一号老公称号，就让给别人了。”

千舞称呼多人为老公，故意引得他们争风吃醋。

鲁打荷不刷礼物，她就对他视而不见，细细算来，鲁打荷已经给千舞打赏几十万元了。

鲁打荷鼓起勇气在微信上和千舞吵架，他说：“那是我积攒的娶媳妇的钱，都打赏给你了。我爹临死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我娶上媳妇。”

千舞说：“嗯？”

鲁打荷说：“你一直在骗我是吧，你根本就不想和我结婚，你还喊我老公。”

千舞说：“哦。”

鲁打荷说：“你把钱还我。”

千舞说：“呵呵。”

鲁打荷又发了一句话，发现已经被千舞删除了好友，他握着手机的手愤怒地发抖。

鲁打荷的犯罪动机非常简单，因爱而生恨。

鲁打荷先后在上淮和威岛两地报警，要求警方追回他打赏女主播千舞的钱，警方并没有立案。鲁打荷因此对警方怀恨在心，所以，后来将千舞的两只断手抛弃在了公安机关。

鲁打荷说：“我是被骗的啊，她找演员PK，她的榜二、榜三都是托儿。”

警方接待人员说：“我听不懂你说的啥意思。你是一个成年人，你打赏，是自愿的吧！”

鲁打荷说：“是自愿的，不过——”

警方接待人员说：“自愿打赏属于一种赠予行为，我国法律规定这是无法退回的啊。要是可以退回，那不就乱套了吗？你给餐厅服务员的小费，你给外卖员的打赏，你给乞丐的施舍，如果可以要回来，法院不就乱套了吗？我个人觉得，那些主播跟乞丐也没啥本质区别啊。”

鲁打荷说：“行，你们不管是吧，那别怪我走上绝路。”

警方接待人员摊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如果这个女主播是个男的，身份造假，或许说她涉嫌诈骗，我们可以立案调查。你这种行为，我说句不好听的……算了。”

鲁打荷扭过头去，心里的怒火升腾而起。

警方接待人员笑着说：“其实我搞不懂，你们这些打赏的人，都图啥啊？连人家面都没见过，就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地砸进去，你们图啥啊？你是想跟人家谈恋爱，还是有什么非分之想？”

当今四大傻子，其中之二：朋友贷款我担保，主播PK我打赏。

鲁打荷失恋了。

第一次失恋，他用拳头打了河边的十九棵树。

第二次失恋，他用脚尖在海滩上写了一百多个“恨”字。

注释：

[1]C哩C哩，出自罗马尼亚歌手Matteo演唱的歌曲Panama（《巴拿马》），其中有一段歌词“Zile Zile”被中国网友音译为“C哩C哩。”——编者注

[2]偷塔，是游戏《魔兽争霸Ⅲ》中的一种战术，指在本方兵线没有到达对方塔边的时候，由一个或多个英雄发起偷袭，迅速拆掉对方的防御塔。——编者注

[3]阿杜跟，是电子格斗游戏《街头霸王》中角色Ryu与Ken发出波动拳时的喊声，实为波动拳Hadoken的音译叫法。——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