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长安城宵禁。住在客舍中的苏和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白色恐怖。

叫喊声、奔跑声、喘息声……

撞击声、破甲声、厮杀声……

大街上十步一岗，小巷里家家门前立兵。

客舍掌柜三令五申，不准旅人外出、开窗和喧哗。

这夜，苏和就用耳朵看着世界。

三日后的清晨，关闭了三天的都城大门终于打开，城外久候却不明就里的人群涌入城中，见到内城城头上挂着上百只小木栏，每个木栏里都装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城墙上的告示牌上贴满了朝廷肃清枉法乱律权贵，惩治捕杀罪大恶极官爵的文书。

盲不知的人群，看过京兆府的文书后欢声雷动，也有少数凝眉叹气匆匆离开。

人群中，一位锦袍纱冠商人打扮的敦实青年，草草扫了几眼街上的布告立刻神色焦虑，他慌忙挤出狂欢的人群，上马向城中疾驰。

身后十几个同样打扮的商旅个个目露凶光，他们也纷纷上马，随之而去。

不仅是城外之人刚被允许入城，就连城里的人也是如此。

大街小巷都是好奇心高涨的百姓，敦实青年根本无法催马向前。无奈之下他扔下坐骑攀上房檐，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从房舍间飞奔而去。

一炷香后，敦实青年终于来到一片人烟稀少的街道，这里到处都是高门大院，一看便知住的是有权有势之人。

七拐八绕，青年带着十几个扈从来到一处气势威严，团花石雕的大宅门前。在朱红的大门上连续敲击几十下，才有人将门打开。

“孙少爷回来了！”

“家里出事儿了吗？爷祖在不在家？”

“啊！回孙少爷……”

开门的是个老奴，不知是见到这位孙少爷激动所致，还是遭了惊吓，他竟一时说不清楚。

等不及老奴把话说完，敦实青年一把推开挡在门前的老奴，就往内宅里闯。

走出老远，才听到老奴的声音。

“孙少爷，老爷也是刚刚回府，你还是稍事再见吧。”

急火攻心的敦实青年这时哪听得进他的意见，径直闯进内宅。

府宅很大，园亭楼阁更是随处可见。

敦实青年一路驾轻就熟来到一座园子前，只见那里已经围满了和他一样的焦急人群。

敦实青年顾不得向其他几位长辈行礼，从人群中穿过，直接进入了园内。

园子很大，但没有任何树木，水塘和楼阁，只是平铺着一层枯黄了的野草。

草地中间有一座极大的白色毡帐，见到帐外魁梧的中年汉子，敦实青年才放下心来。

上前几步，敦实青年正要向魁梧中年人行礼，却被对方抬手拦住。

“孙少爷，老爷刚刚睡下，你不能见他。晚些时候再来，请回吧。”

“爷祖他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

敦实青年不死心还要多问几句，魁梧中年人也不搭理他，坐回毡帐门口闭上了眼睛。

“是雄儿回来了吗？”

这时帐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敦实青年一听，眉梢扬起，立即连声应道。

“重奴，让他进来吧。”

魁梧中年人闻言，轻轻侧转身体将帐门口让开，让敦实青年进去。

毡帐里的陈设也十分简单，除了一张毛皮铺就的大床，别无他物。

此时**躺着一位瘦高老者，须发皆白，满脸倦态。

此人名叫雷弱儿，乃当今秦国丞相，而闯入帐来的敦实青年是他最喜爱的孙子雷雄。

雷弱儿是西羌贵族，当年追随氐族苻氏入关，为苻氏创立国家立下汗马功劳，后被王族定为辅政大臣，一手支持苻坚登位，是羌人在秦国中的最高领袖，就连苻坚对他都是恭敬有加。

雷弱儿有九子，雷雄是雷弱儿幼子的遗腹子。

雷雄的父亲在他还没有降生时就战死沙场，雷弱儿对雷雄视作掌上明珠，从小就养在自己身边。

所以雷雄也是整个雷府中与雷弱儿关系最近的子孙。

因为幼子从军早亡，雷弱儿决定不让雷雄再入军中，打算把他纳入文官，将来能让幼子唯一的血脉留存下来。

可惜雷雄并不爱读书，反而就是喜欢打打杀杀，无奈之下雷弱儿只好应允雷雄，只要是不从军上战场，什么事儿他都答应。

此后，雷雄有了当丞相爷爷的赦令，在长安城里肆意而为。

两年前，雷雄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条海船，吵闹着要出海冒险。

雷弱儿无奈只能加派人手满足孙儿的要求。

谁知这一次离开都城，雷雄虽然最终还是没能出海，但却喜欢上了行商一途。不但自办起了商号，还在两年内经营的有模有样。

雷家自然不缺雷雄这点钱，不管贵贱雷雄总算找到了安身的营生，也算让雷弱儿时常悬着的老心脏放下了不少。

只要是不给他成天惹祸，雷弱儿也乐得听之任之。

这一次雷雄外出行商小半年，刚刚回到长安城就遇到这种情况，当然担心自己家和爷祖的安危，所以才不顾一切的闯了回来。

见到一家人都相安无事，他也放下心来。

“爷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王要杀这么多老臣和旧功勋？”

“雄儿，这根本不是大王的意愿，大秦国恐怕是要变天了！”

“又是王猛那条晋狗干的？”

“以后晋狗这话，可不能再挂在嘴边，尤其是在那人面前更不能提！听说，强德就是因为出言不逊，才被那人当街斩杀。也因此让那人抓住把柄，清洗了都城旧贵啊！”

“太后的弟弟也被杀了！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日前，宫中传出大王身体不适的消息，朝中重臣纷纷入朝探视。

谁知这一去就都被大王以侍病为由留在宫中，三天来他们十几位羌氐权贵不但没有见到患病的大王，反而被人为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直到今日清晨，他们才被允许离开宫城。

出城后他们才得到消息，说近日来昼夜封禁，一百多名氐羌权贵被以各种各样的罪名抓捕，更有被抄家灭门。

等他们将消息汇总，才发觉大王很有可能是假病，故意与王猛演了一出双簧戏，把他们软禁起来，好方便王猛的清洗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