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大连

人和城市不一样,城市是历史,而人是历史的儿女。这样看的话,一百岁的大连年轻得真如一个少年。我不是大连人,却要吃力地划动回忆的木舟沿岁月之河逆流而上,去寻找大连的踪迹,因为我和大连有缘。我不喜欢直接使用爱字,这个字本身是博大而神圣的,但被许多人轻轻浮浮地使用得太俗了,所以对即使有了很深爱意的大连我也不想使用这个字。

三十一年前我投笔从戎开始漫长军旅生活的第一个驻地就在大连附近。那是1968年,大连该是69岁,而我19岁,我刚摘下红卫兵袖章。那时大连不叫大连市,叫旅大市。我所在的旅大警备区守备三师炮兵团全副武装参加了庆祝旅大市革委会成立的大游行。我们炮兵高高地坐在炮车上最为引人注目。老百姓围着我们的老掉牙几乎是全世界最落后但新喷了漆的160口径迫击炮神秘地赞叹:原子炮!原子炮!不仅大连人,当时全国的老百姓看了那种落后得打靶都有滑膛掉弹危险的破炮都会认为是全世界最先进的炮。所以我也感到高人一头地在“原子炮”车上饱览了大连市区的主要街景。所到之处,满眼是“革命委员会好”,“无产阶级**胜利万岁”,“毛主席万岁”,“彻底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等等的大红标语,满耳是和这些标语同样内容的口号声,到处红旗招展,到处标语红红绿绿,但到处的人群服色却都极为单调,基本是白、蓝、绿。绿色和红色是当时的主导之色,大会主席台上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是戴红穿绿的解放军。那时的街道和房屋都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那些有色彩有生气的东西几乎都是纸的。尽管如此,大连还是当时我去过的最为干净和秀美的城市,因为她在海边,她湿润,几十万人绕着她游行也不尘土飞扬。尽管也有反军派,我们穿着军装在一点也不尘土飞扬的大街上走,还是能明显感到受有特殊待遇。那回我们住的是苏联红军驻扎时留下的平房,很简陋,但很结实,几十年了还堡垒似的。记得那时大连多是两三层三四层的楼房,平房也不少,没有高楼大厦的印象。还有,最应感谢大连的是,她让我第一次见到了海的模样。那回一共在旅大市住了一个月,记忆中还留下了枪声,还留下了我和海军战友在街上走老百姓们看见我们时惊诧的眼光(海军和陆军支左当中有分歧,很难一同行动)。当年我们主要敌人是苏修社会帝国主义,所以参加旅大市革委会成立游行第二年,我就带着对旅大的美好记忆随部队调防到对付新沙皇的北部防线了。走之前,我在《旅大日报》上发表过《先进典型也要警惕和克服一般化》等文章,和“红旗漫舞迎朝阳,黄海滔滔翻红浪,九大胜利召开了,旅大军民心向党”之类可笑的“诗”句。那时旅大市的人我一个也不认得,所以往北方进发时一点留恋和惆怅都没有,只有一腔豪迈。

北部防地很苦,加上我们部队旅大地区入伍的官兵很多,他们常常说大连的美好,妻子或亲人也常常去看他们,所以我耳朵一直没离开大连的美好,嘴仍能常常吃到大连的香甜。五年后,我参加全军在大连办的文学创作学习班,得以第二次见到大连。那次我到大连钢厂生活了十多天,还参观了高玉宝支左所在的大连玻璃厂。那时高玉宝是大连最著名的作家,他的名气也使大连增加了知名度。我们买了《高玉宝》那本书先到家拜望了他,请他在我们带去的书上签名。他不善言谈,像个很老实的学毛著积极分子,只是一味地谦逊,表示向我们这些年轻作者学习等等,还执意留我们吃了饭。当第二天他又到警备区招待所回访我们,和我握手时他说看你好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我这才发现他记忆力不太好了。听说他还在写作,这样的记忆力写作该有多艰难啊!这反倒鼓舞了我的写作信心:高玉宝这样的记忆力还在写名著,我们怕什么?那次学习班我真就不知天高地厚写了一篇受到好评的小说。这应该感谢大连。除此而外,较深的印象就是街上的标语少了些,标语所贴附的房屋建筑并没有变化。

粉碎“四人帮”结束**以后,因为工作地点的变动,我得以越来越多地见到大连,逐渐便形成了一个牢固的印象,大连是出作家的城市。有年到大连参加笔会,经市文联牵线,我们一下见到十多个很有知名度的大连作家:老一代的邵默夏、王正寅、张琳;新一代的达理、邓刚、宋学武、中夙、庞泽云、素素等等。这些作家以前大多是读其作品未见其人。见了面,受感染受影响的同时,我强烈地感受到,大连有适于作家茁壮生长的文化水土!这在后来又一次到大连马上受到《海燕》编辑部邀请作关于文学创作的报告时得到更深的印证。那次报告会是在一个很大的礼堂举行的,老、中、青都有,座无虚席,而且报告当中稍有出色的地方便能得到掌声的回报,这是我走过的所有城市从没遇到过的现象,既说明了大连的文学气氛浓,又表明了大连人的谦逊和热情。这是大连人的美德。这种谦逊热情的美德使大连飞快地进步,后来很快又涌现出高满堂、孙惠芬、常万生、王晓峰、车培晶等一批知名作家评论家,还吸引去一些外来作家如黄瑞、津子围等。

我和大连的感情越来越深,主要因为与大连的文友和战友们交往越来越多。大连知名度最高的作家邓刚是我鲁迅文学院的同学,除了他笔下生花把大连写得在全国文坛分外耀人眼目之外,他的嘴在全国作家里几乎是最能白话的。不管到了哪里,大家都被他的白话所吸引,而他白话的内容几乎也都离不开大连。所以使得天南海北的作家们都想到大连看看,到大连也都想看看邓刚。我更是到大连必到邓刚家去,但去他家三次以后就不敢再迈门槛了,因每去他和妻子必定摆了一桌子海鲜菜肴招待,我实在不忍心浪费他家的钱财和比钱财更贵重的时间。更加不忍的是,他和妻子都够胖的了,还要认真陪我吃那些更容易使他们发胖的海鲜。后来就打电话让他看我,我是工薪族正好陪不起他海鲜,就用部队简易的伙食或街里的农家饭菜陪他。不过说句实话,三次去他家,他家搬了三个地方,一次比一次让他自己吃惊也让别人吃惊。第一次他家是破旧的平房,也不宽敞,第二次只隔五六年时间他家就搬到依山傍林的新楼房了,而且一下子就变成三间。第三次去他竟搬进了花园一般优美丝毫不比发达国家逊色的科学家公寓,设施和管理的现代化不说,光是那近三十层大楼的绿颜色就让你赏心悦目得不行。我还是第一次在国内看到绿色的大楼,多么富有生机!这的确也代表了整个大连市的不断变化。大连经常出现别处还没这样做的做法,当别处的人们议论了一大气逐渐认识了它的道理准备学他的时候,它更新的事物又出现了。大连的拆墙扒偏厦子迁工厂建绿地等等,都是如此。沈阳军区傅家庄第二疗养院也是我常去的地方,那里有我的战友。几次到战友家及战友陪我看周围的风光时,也都有到邓刚家那种感觉,一次一个变化。头一次去,战友戴了水镜拿了鱼叉亲自潜到海中为我抓鲜鱼吃,第二次再去他随便潜海叉鱼那地方就变成花钱买票进管理十分有序也十分美丽的公园浴场了。不仅傅家庄,整个大连越变越像先进发达的外国了。最后一次到大连是参加全国中年作家创作座谈会,那一次住棒棰岛宾馆,又让我吃了一惊。我一个辽宁作家可能少见多怪,可是全国那么多著名作家参观了大连后都连连赞叹,这不就是外国吗?!我去过日本,曾被日本的不少城市所倾倒,也曾陪日本作家代表团到大连参观游览了几天,住在当时全省独一无二的五星级宾馆,富丽华大酒店,日本作家也惊叹大连的变化。最后这次和一大群中国著名作家全面地参观了大连之后,真的由衷地和他们一起叹服,大连的确就是“外国”。那些仙境一般的居民小区,音乐广场,大片的林荫绿地,精美的街头雕塑,异域情调的各式建筑,和热情健康富于创造精神并且大有成就的文友战友,都显示了大连的大方大气大度。大连的广场大,公园大,建筑大,企业大,人的心胸大,所以他的各项事业都和大相连。大连名副其实和“大”连着,这个大不是一般的大,是放眼世界的大,所以不少活动如国际服装节都是世界性的,所以变化水平也是国家级的。

大连的有朝气,思变,绝对和它的年轻有关。才一百年!就如只有一百多年历史的美国一样,没有沉重的历史包袱,想变就变,越变越走在前面。大连人的旧传统观念也少,这从我大连的文友和战友们那里都得到了印证。向年轻却大气的大连学习,使自己的心胸和事业都变得更大起来。祝百岁的大连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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