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扪心

大汉嫣华 三十一 扪心

椒房殿中一时人潮涌动进出犹如流水,刘邦木然站在中间,仿佛过了一刹,又仿佛是许久,叹了口气,面容似乎瞬间苍老。他轻轻拂开妻子的手,负手转手,走出椒房。

刘邦走的很慢很慢,似乎终于从女儿激越的控诉中,找回了些许当年游弋在丰沛故里游手好闲的记忆时光。

“陛下,”背着药箱的太医匆匆赶来,见者步下阶梯的帝王,连忙下拜。

“去吧。”刘邦挥手道,“不必拜了。”

他继续向前行。

自从登基成为天子之后,他其实已经很少回想从前的事情了,虽然那段青年和中年的时光,其实横亘了他整个生命的三分之二。当人们已经拥有了更好的生活,他就不会再愿意回头看过去那个萧瑟的自己。

“陛下。”侯在椒房殿下的刘敬,见他走过来,连忙上前躬身问道,“陛下可说服了皇后娘娘和长公主?”

刘邦默然摇头。

刘敬一阵失望,强笑道,“女子不明事理也是有的。但陛下请务必坚明心智,勿要被后宫宫眷……”

“刘敬啊,”刘邦叹了一声,截着他道,“你不必说了。”

刘敬愣了一愣,漠然抬起漆冠,“莫非说,陛下——”

“刘敬啊,”高帝负手前行,吩咐道,“你跟着朕来。”

百尺白玉栏杆曲折,其下是特意从渭水引来的通过长乐未央二宫的飞渠,渠水清澈,间或放养了数群红色的观赏鲤鱼,欢快的绕着漩涡打着转子。

“刘敬,你家里可有女儿?”

刘敬怔了一怔,放缓了在皇帝面前的神情姿态,眼神在一瞬间也变的渺远起来,“臣家中有一子一女。”

刘邦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倚着白玉栏杆而立,笑笑道,“那就是和皇后一样了?”

“——是。”

“刘敬啊,——”刘邦苍茫一笑,“朕有八个儿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鲁元一个女儿。本来么,朕也不是特别疼爱她,女孩子家,终究是个赔钱货,没什么好特别看重的。刘敬,你是不是这么想?”

“陛下,臣……这。”刘敬素来长于言辞,当于此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反正朕是这么想的。”高帝展臂,微微弹了弹面前的衣襟,“那一年,皇后生鲁元的时候,朕正在曹娥那儿喝酒,听说是个女儿,也没有多欢喜。那时候朕已经有肥儿了,但曹娥不是朕的姬妾,于是肥儿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喊朕一声阿爹。”

他微微抬头,看着苍茫远方,长乐宫中鳞次栉比的是巍峨的楼台宫殿,宫人肃静,于是威严之中难免了一点寂寞。他的一生都是欢腾飞扬的,不常萦怀于儿女之事。可是难得回忆起来,那一年和一众兄弟好友在樊哙家喝酒,三四岁的小满华一跳一跳的从屋里出来,脆生生的喊,“阿爹,阿母叫你回家吃饭。”

那一刹那,他一把抱起小满华,心情舒畅而欢喜。

人生行到发达之处,尊荣美人,钱财珠宝多了,也就少了惊喜,唯有乡野中还余得一点真,是记忆中的亮色。

他将它们埋了起来。

然后,椒房殿上鲁元的鲜血洗掉了一些沙。

“真是的。”刘邦拢袖苦笑,“我素来看不惯那帮女人磨磨唧唧多愁善感,今天居然自个儿也犯了一回。”

“刘卿,”他肃然道,“你提的和亲匈奴的法策,朕心里是赞同的。朕是大汉之君,当然希望匈奴少来摩擦汉边,给大汉一个安定。大汉经了这么多年的战争,实在是经不起再跟匈奴打一场了,但我也是一个父亲,做父亲的,虽然对这个女儿不是很爱,但也还不是能真的忍心把她给推到北边那个火坑里。”

“刘卿,你也为人之父,当能懂朕的这点私心,是不是?”

“陛下,”刘敬拱手,急惶再劝,“臣知道要以长公主和亲匈奴,是难为陛下了。陛下能思骨肉之情真挚,但陛下也当想想,天下百姓都是你的子民,唯有以陛下嫡出的真公主和亲,匈奴冒顿才会敬重这位汉阏氏,若不得,则这纸和亲,不过是张纸上空文罢了。”

“刘敬啊,”高帝仰天长笑,笑的直拍打着身后白玉栏杆,“你的见识是好的,但还是有点迂。如果朕都舍得拿这个公主和亲,人家冒顿凭什么真的为个阏氏放弃攻打我大汉?”

“这——”刘敬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哑口。

“真公主是比假公主贵重,送把匈奴也许能延长些许匈奴重骚扰我大汉的时间。但两国之争就是两国之争,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女人改变。”刘邦板着脸道,“满华是朕女儿,朕还不知道?她又不是特别漂亮,特别可人,在家里仗着朕和她母后,才能让张敖一直敬重忍让,真让她去了匈奴,没几个月就死了。朕原本打算让她去,只是指望能多争取那些时间,可是现在想想,他匈奴凭什么让朕赔上一个女儿?倒不如从宗室挑一个美貌女子,也许冒顿反而会喜欢一些。”

“可是陛下,”刘敬想不出言语反驳,可是深心里还是觉着这样说牵强,跟在刘邦之后疾步趋行,“臣还是觉得——”

“好了,”刘邦不悦挥袖,“就这么决定了,刘卿不必再说。”他宽大的玄衣绕过廊角向神仙方向去了,不曾再回一头。

刘敬惘然在风中站了会子,咂了砸嘴,摇头叹气的回转。事既不协,他为人臣子,不好再继续干涉皇家家事,只得承受君命,一路向宫门行去。

椒房殿中,从皇后到宫奴侍婢一片慌忙,打着热水搅着帕子为鲁元长公主脖颈上的伤口止血。太医用过药后,再包扎好伤口,回头禀道,“长公主这剑伤割的虽不浅,如今已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吕雉沉声问道。

“只是伤了咽和声,只怕未来几个月都不能进固食,也不能说话了。”

吕雉一颗心这才缓缓放回原位,想想女儿无故遭受的罪,不禁对出和亲策的刘敬恨的咬牙切齿,怒道,“都怪那厮,哪日本宫做的了主,定要将他千杀万剐。”

“娘子,”苏摩牵了张嫣的手,轻笑道,“适才跌的疼了吧?奴婢给你上药。”

张嫣怔了怔,这才感到肘与膝火辣辣的疼,苏摩上药的手势已经很轻,她却还是缩了一缩,若自己尚如此,横剑割颈的鲁元如今是多么的疼痛?

张嫣又惊又悔,恨自己的不经意,仗着知道历史的脉络,混不将和亲放在心上。如今才知道,她虽明了结果,却不清楚过程。结果只是史书上枯燥燥的几句话,其中的过程却是身边人的惊心动魄。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怎么会这么不放在心上?

娘亲。

张嫣双眼逡巡着在殿上寻找着什么,最后落在鲁元适才落到地上的青铜长剑之上。锃亮的长剑沾染着血光被弃置在一边,一时无人顾及,张嫣咬牙弯腰去执它。

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那青铜剑入手极沉,张嫣年弱力小,单手拿竟拿不住,只得两只手抱着满怀,摇摇晃晃的从椒房殿出来,一路拖着在长乐复道上行走。西汉一代,宫殿路径俱用空心砖石铺筑,青铜剑拖曳在其上,划出浅浅一道痕迹。

“校尉,这位小娘子在干什么呢?”巡卫长乐宫的军士们远远瞅见她,好奇的问着身边的统领郦疥。

“不知道。”郦疥摇头。

“那要不要去拦下她?”宫中规矩,除帝王皇子侍卫外,不得有人执刀剑行走,以免存心伤害陛下。

“你们丢不丢人?”郦疥斥道,“这么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那把剑连拿都拿不起来,你们还怕她御前刺君?”

“诺。”军士们摸摸鼻子,讪讪应道。

郦疥眯着眼远远看了那个幼小的身影一会子,也摸不清这位屡出奇思的小娘子到底这回有什么打算,招来了一个属下,吩咐道,“你去跟着张娘子,只要她没有打算伤人,就不要管她。”

顺便在她磕着碰着的时候帮衬一把,免得小女娃娃又要哭鼻子。

“诺。”

5,我跳票了。不过不是故意的,昨天晚上,我家后面的电表箱,给烧掉了。

据说火苗冒出来一两尺高的时候,我还在前面店里试衣服,回来看家里一片漆黑,心瓦凉瓦凉的。

这年头,家里没有电,怎么过活啊。

没电视,没电脑,甚至连看本书都不行,只好七早八早的爬上床。

因为烧掉的电表不止一家,所以,今天光跑供电局就有好几拨人跑。

今天下午电工才来修理,这不,刚通上电,俺就赶上来更新了。

理论上,为了补偿大家,今天我是打算两更的。

不过已经不敢预告加更时间了,我怕意外。

顺便劝告大家,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今天早上因为没事干,把刚到的《资治通鉴》拿出来看,惊喜的发现关于对刘敬的与匈奴和亲的法子,我的看法与司马光居然是一样的。

臣光曰:“建信侯谓冒顿残贼,不可以仁义说,而欲与为婚姻,何前后之相违也!夫骨肉之恩,尊卑之叙,唯仁义之人为能知之;柰何欲以此服冒顿哉!盖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未闻与为婚姻也。且冒顿视其父如禽兽而猎之,奚有于妇翁!建信侯之术,固已疏矣;况鲁元已为赵后,又可夺乎!

——司马光《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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