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为民止戈刘邦决意休战事

军疲食绝项羽坚称不罢兵

公元前203年春夏之交,汉王刘邦在成皋养好箭伤,暂时离开了前线,去了当时汉国的临时都城——栎阳。

萧何与刘盈早早在栎阳城外恭迎汉王车驾。刘盈已经长成十四五岁的大小伙子,清瘦的他穿着太子服饰,戴远游冠,以翠羽为纬,缀以白珠,长着青春痘的脸上满是惶恐。萧何的胡子又白了许多,但仍那样精神抖擞。刘盈害怕刘邦,想到要见父亲就很不安:“丞相!父王见了我,您说,会高兴吗?”

萧何笑笑:“父子情深,远胜于世间一切。大王若不是牵挂太子,何以会千里迢迢,特意从成皋前线赶回来?太子这一年多身负监国重任,成长得很快,大王看到了您的成绩,他会高兴的!”

樊哙一马当先,急驰而来,刘盈和萧何朝他身后看,却不见刘邦的车驾。樊哙笑着:“我先来报个讯,汉王又在田边跟人聊上了!”

刘邦的车停在郊外,跟在田野劳作的老农聊得正欢。“庄稼长势不错啊!看来今年又是丰收年!你们也该存俩钱儿,盖新屋,准备给儿子娶亲了吧?”刘邦一副长者的模样。老农笑着:“是啊!正这么合计呢!儿子跟汉王当兵,在广武山呢。说等仗一打完,就回家娶亲!”刘邦叹口气:“这仗且完不了呢。他姓啥?告诉我,我让他们放他的假!先把媳妇娶回家再说!”老农上下打量着刘邦,很不相信的样子。刘邦改口道:“我也没把握,试一试呗,说不定就成了。”老农连忙说:“他叫个田盼盼。种田的田。盼望的盼。是在樊哙将军手下。”刘邦笑了:“咳!你不早说!行了!这事儿您就交给我。我跟樊哙沾着亲呢。我说了,他能给面子。对了,你家儿子咋取了个女娃的名呢?叫什么盼盼?”老农叹口气:“咱庄稼人,可不就是盼嘛!盼年成好,能多收个三五斗;盼这仗早点打完了,老百姓能过个安生日子。前秦那时候,日子难过。汉王进了关,约法三章,算是松了口气,项王一来,又改回去了!好容易盼着汉王又回来了,可是仗还在打!没完没了!这么下去,哪天是个头啊?咱就这么盼啊,盼!眼看没啥盼头了!”

樊哙骑马驰来,拱手:“太子和萧丞相到了!在前迎候!”刘邦对老农招招手:“会有盼头的,老哥!你盼的事儿,我记着呢!”

萧何奔到刘邦面前,猛地站住,一抱拳:“臣,萧何……”刘邦未等他行礼,一把将他抱住了:“老萧!咱哥俩差点儿见不着了!”他声音在颤抖,眼眶里满含泪水。萧何也激动得眼里泪花直转:“臣听说了!听说了!大王必有后福!必有后福!”刘邦放开萧何,从车上扶小薄下来。萧何诧异地看着身怀六甲的小薄:“薄姑娘……”刘邦一本正经地纠正他:“薄姬!你们应该称她薄夫人。她现在是寡人的妾侍了,而且,即将为寡人再生一个王子!”萧何惊诧之余,连忙道:“恭喜恭喜!薄……薄夫人!”小薄不好意思地笑着。

刘邦回头看见刘盈,叫道:“喂!小子!这一段让你监国,干得怎么样?萧何说的可不算数啊,他是老好人一个。”萧何笑着:“大王!太子确实干得不错。您可以问问留守的大臣们,大家都觉得太子勤政亲民,有储君之风。”刘邦怀疑地瞟了一眼刘盈:他始终觉得刘盈太过软弱。

刘盈见刘邦没有继续追问,松了口气:“启禀父王!萧丞相知道父王要来栎阳,已经提前派人到汉中,把戚夫人和如意弟弟接来了。”刘邦一听戚姬和如意也在栎阳,登时狂喜不已。

如意已经长到三岁,圆圆的小脸,白净可爱,轮廓很像戚姬,一眼就能望见日后肯定是个翩翩美少年。他那眉宇间的神情又很像刘邦。如意从出生之后还没见过父亲。戚姬也盼着刘邦,却有另外的打算。母凭子贵,她希望有朝一日将自己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

戚姬对三岁的如意交代着:“待会儿见了你父亲,要行大礼!要叫‘父王’!”如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戚姬喜爱地看着孩子:“你一定要讨得你父王的欢心!这样,你才有希望以后登上王位!”如意天真道:“王不是太子哥哥以后当吗?我当他的臣好了。”戚姬脸一板:“不行!你一定要当王!只有你当上了王,你娘才有脸面。咱们母子才有好日子过。”如意点点头:“那好吧。母亲希望我当王,我当就是。”

宫监跑进来:“夫人!夫人!大王到宫门了!”戚姬慌了,抱起如意就跑!跑到门口,忽然又站住,将如意放下,替他整了整衣冠:“如意!你说,你父王看到你做什么,才会一眼就喜欢你?”如意眼一亮:“读书!写字!”戚姬摇头:“错了,你父王自己就不喜欢读书。他最喜欢的,是你像他一样。”对宫监道,“来!趴下!让如意把你当马骑。”

刘邦兴奋地大步踏进汉王宫,刚走到院门前,就听见了如意奶声奶气的吆喝声:“快呀!跑快点儿!父王在等我呢!”刘邦闻声一怔,喜上眉梢,隔着院门朝里望去。如意驱赶着趴在地上的宫监:“你走不走?不走我薅你头发了!”宫监“哎哟”一声:“小王子!您别薅头发!奴才跑快点儿不行吗?”他驮着如意朝院门爬去。一双穿靴子的脚挡住他的去路。他抬头一看,“大王?”如意也抬起头望着刘邦,他一点儿也不胆怯:“您是父王吗?”刘邦弯下腰,亲切地说:“是啊!我就是你的父王!你是如意吧?”如意笑着:“是啊!我正要骑马去找您呢!帮您打仗啊!消灭项羽!”刘邦哈哈大笑,他真心喜欢这个粉雕玉琢又聪敏好斗的儿子,他怜爱地摸摸如意粉嘟嘟的小脸蛋,“好!好儿子!难得你有这片心!可你这匹马呀?太差劲儿!你瞧他胖得!自己走路都困难,怎么上阵打仗啊?”

刘盈觉得如意骑在侍者身上很是不妥,他皱眉:“如意弟弟!这不是马,是人!快下来!”如意顽皮地眨眨眼:“可我骑不了马呀,马太高,我就骑他。父王!我能骑吧?”刘邦溺爱地看着这个宝贝儿子:“能啊!当然可以骑。爱骑谁都行!”如意嘟着小嘴:“父王!我骑您吧?您这么高大,一定比他强。”“不得胡言!父王岂可骑得?”刘盈正待上前把如意从宫监身上抱下来,刘邦拦了他一下,不满地说:“你这孩子!我怎么就骑不得?我愿意让我儿子骑。”说着他果然趴在地上,“来!如意!骑上试试!”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如意高兴地从宫监背上爬下来,真的要往刘邦身上骑。

小薄慌了,抢上去拉住如意:“不行!大王箭伤刚愈!不能吃力。”戚姬此时快步跑进来,喝住如意:“如意!快别胡闹!”她上前与小薄一起扶起刘邦,拜倒在地,“臣妾教子无方,死罪死罪!”刘邦乐了:“戚姬!这孩子像我!是我的种,我喜欢!太喜欢了!”随即他指向小薄,“小薄你是认识的,现在,她已经是我的薄姬了。也怀了我的种,你们姐妹,今后要好好相处!”戚姬心里很不是滋味,勉强笑笑:“只听说汉王前方的仗打得挺热闹,没想到,您一点儿没闲着呀!”戚姬的醋辣劲儿倒是让刘邦很受用,笑道:“你呀,一点儿没变。”

戚姬看如意打着哈欠,抱起孩子,媚眼扫了一下刘邦:“哼!好在是小薄妹妹。不是外人。不然,看我能放过你?”说着,抱起如意走去自己的宫室。

刘盈将刘邦迎进打扫布置一新的寝宫,亲自为刘邦脱下外衣。又用铜盆端着热水进来,置于盆架上,请刘邦盥面。刘邦最不喜欢男孩子婆婆妈妈,他皱了下眉:“小子!这是侍从和宫女们的活儿!你一个太子,不去忙你该忙的,老围着我干嘛?”刘盈却没走,依然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刘邦,忽然泪水涌上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孩儿知道父王不喜欢我这样。可

是,我们父子这么久没见面,孩儿在后方,天天惦记父王的身体。听说您负了重伤,您知道我有多难过,多担心吗?我天天为您祈祷!我……我就恨自己太没本事,不能替代父王,亲冒箭矢,与敌厮杀!致使父王受此重创!就让我服侍您一回吧!”他哭拜在地。刘邦知道刘盈宅心仁厚,这一番表达发自肺腑,他叹口气:“这孩子!打仗嘛,负个伤有啥大不了!别哭了!快起来吧!”

刘盈擦擦泪,站起来:“听说项羽把爷爷也绑到了阵前,威胁父亲投降?”他切齿道,“真是太可恶了!也不知母亲现在怎么样了?”刘邦想起吕雉,心里充满了愧疚,叹口气,怜爱地拍了拍刘盈的肩。“父王!为了天下,我们一家人付出的牺牲太大了!孩儿当然是没有出息,可是,我真的怀念在沛县,咱们全家团团圆圆在一起,那其乐融融的日子!如果一定要以牺牲家人的幸福作为代价,就算夺了天下,那值得吗?我宁可不要天下!我要爷爷!要娘!父王啊!”刘盈哭着扑在刘邦的肩上。刘邦皱着眉:“这孩子!……怎么又哭了呢?”可是,他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刘邦何尝不想全家团聚,尽享天伦之乐,可是,现在不是自己要不要跟项羽继续争斗,而是项羽根本不肯放过他。

刘邦轻轻走进戚姬的寝宫,戚姬坐在铺上,拍哄着如意睡觉。戚姬见他进来欲起身迎接,刘邦示意让她别惊动孩子。戚姬小声道:“没事儿。他睡着了就不会轻易醒的。”

刘邦坐下来,握起戚姬的手,望着她。戚姬虽然生育了孩子,样子和身形都没有变化。细腰盈盈一握,脸上的神情似嗔似喜,无限娇媚,仿佛熟透的香果,比青涩时更多些甜腻和光彩,最重要的是那么贴心、亲近。刘邦看着戚姬,忽然有些痴了。这些年,秦王宫和霸王宫的美人见得多了,像魏姣那般绝色倾城的也有几个,但此刻他觉得戚姬的美丽还是那么与众不同,在戚姬身边,他感觉放松、自然,无所拘束,永远被这个小女人依赖。刘邦轻声道:“还生我的气,因为我纳了薄姬?”

戚姬将刘邦的手从自己手上拉起来,带着悲戚:“您知道我在汉中是如何想念您?孩子长到三岁,还是头一次见到爹爹!这三年,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他养大?我当然不希望再有人把您从我们的身边夺走!”

刘邦抚摸着戚姬的脸,叹口气:“你怎么这样傻?这不是谁跟你争夺我的爱,是我要把我的爱分享给更多的女人!可是,无论是谁,谁也不可能夺走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无论再生多少孩子,也不可能让我像喜欢如意一样喜欢他们!”

戚姬转悲为喜:“我要的就是您这句话,大王!可是,您为什么要那样仓促地立王后,立太子?再晚一点,考虑再充分一点不好吗?”刘邦坐下来:“这都是为了巩固政权的需要啊!你要理解,并不是因为吕雉是我的原配,或者刘盈是我的长子。而是因为大汉必须有王后、有太子!这才能让臣民们安心啊!至于如意,你放心!只要我在一天,就没有人敢欺负这个孩子!尽管太子已经就位,不可改变,我还是可以封给他最好的土地,配备最强的官员辅佐他!”

戚姬立即问:“你准备把他封到哪里?”刘邦沉吟了一下:“我看,赵国不错。土地肥沃,人口众多,也许可以考虑……”“别考虑了!您现在就下令,封如意为赵王!”戚姬晃着刘邦的胳膊。刘邦无奈:“哎呀!要封,也不是光下道命令的事儿!现在,赵王还是张耳当着呢。人家当得好好的,我忽然把人家的王位夺了,封给自己还不懂事的小儿子,让天下诸侯怎么看?人家还肯下力帮助咱们,跟咱们一起打项羽吗?”他看看戚姬噘着小嘴,满面不高兴的样子,心又软了,搂住她的肩,“你放心!寡人说到做到!赵王,将来一定是如意的!寡人向你盟誓好不好?”戚姬叹口气:“我也不求别的。您心里有我们母子就好。您想吃点什么?趁孩子睡了,我给您做。”

刘邦笑着将戚姬拉进怀里:“我呀,啥都不想吃,就想吃你!”说着搂过戚姬便要亲吻,戚姬笑着推开他,用手指了指,刘邦转头一看,如意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在那儿,睁着两眼正看着他们。刘邦笑道:“喂!小子!瞧什么呢,你?非礼勿视!闭眼!”如意赶紧躺下来,闭上眼睛,还用两只小手把眼捂上。刘邦哈哈大笑,戚姬也忍俊不禁。

回到栎阳,和两个儿子在一起,刘邦倍感欣慰。他忽然想尽早结束这场战争,使天下不再受此荼毒,自己也不再受家人离别之苦。这几天,和当地父老饮宴,百姓期望罢兵休战的愿望,更让他坚定了这种想法——民心思安,民心思定。

萧何同意刘邦的主张,分析道:“自周室衰微,诸侯割据。五霸争强,七雄角力。百姓无法安居乐业,苦于战乱久矣!秦征服六国,天下归一。本该体民之情,遂民之欲,消弭战火,使民休养生息。怎奈始皇、二世父子拂民之情,夺民之欲,政令繁苛,大兴土木,致使天下不宁,百姓流离失所。陈王揭竿,天下响应,战端重开!怀王令下,二军进关。暴秦已灭,天下欢呼!但由于项王分封不公,又激起战乱!使直至今日,依然是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谁不愿父子相聚,夫妇相守?谁不想四海和平,天下安乐?”

萧何的话说到了刘邦心里。其实,目前的战局对刘邦很困扰,对项羽就更为不利。天下江山,刘邦已占大半,项羽除了他的西楚之地,已经没什么地盘,加上被彭越和英布蚕食掉不少,还在日渐缩小。刘邦屯兵广武山,依托敖仓,不愁无粮。项羽却要长途转输,粮草不继。偏偏项羽万人莫敌,只要他还坚持打,汉军就时时刻刻遭受生命威胁!奈何?

刘邦决定了!如果得天下,要以百姓受苦、万民受累,亲人受罪为代价,那代价实在太大!只要项羽答应放回太公和吕雉,与自己罢兵休战,让老百姓能喘口气,过几天安生日子,他就可以跟项羽握手言和,不再征战!说做就做,刘邦准备第二日一早,就返回广武山,跟张良、陈平他们商议此事。

萧何一怔:“大王明天就走?你这次回栎阳,一共才待了四天啊!”刘邦叹口气:“四天不短了!算起来,我跟项羽已经磨了将近四年!一旦决定结束这场战争,我连一天也不愿意再拖下去!”

他忽然想起那个叫田盼盼的关中兵,叫来樊哙询问。

樊哙笑着:“咳!他呀,您中箭的时候身上穿的那件皮甲,还是他的呢!”

刘邦很惊喜:“那好!我更有理由帮他了。这样,你回去以后,就给他放假,让他回来了却他爹的心愿,先完婚,娶媳妇儿!然后也别回广武山,就留在关中做事吧。”“嗨!田盼盼这小子!哪来的这个福气?行!就照您说的办!”樊哙答应着,先去筹备第二天出发的事宜。

刘邦打定了停战的主意,忽然心里非常放松,他回到戚姬的寝宫,身着轻软的便服,倚几而坐,一手搂着如意,一手执爵,看戚姬献舞。

广武山上。楚军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项羽和虞姬也已经很久没吃肉,菜里缺油少盐了。吕马童手里端着青铜的器皿,一边叫着一边跑进来:“吃肉喽!吃肉喽!”他将食器放在几上,炫耀地将盖揭开,“大王!夫人!肉!”项羽高兴了:“嗯!闻着就香!来!虞!尝一块!”他吃到嘴里皱了下眉,“怎么跟牛肉羊肉猪肉都不一个味儿?”他喝问吕马童,“说!这到底是什么肉?”吕马童吞吞吐吐地:“是……马肉。”

项羽勃然大怒:“啊?谁叫你们杀马?谁敢杀战马,我杀谁的头!”吕马童慌了,跪下:“大王息怒!不是谁有意要屠杀战马,是有匹马伤了脚,已经废了,大伙想,连大王都多日没肉吃了,与其埋了它,还不如把它分吃了,所以……”项羽

无语。虞姬劝道:“别生气了,他们也是好意。”项羽叹了口气:“我不是怪他们,我是恨自己!这个仗,怎么打得这样窝囊?咳!”他推开碗,饭也不吃了,大步走了出去。

虞姬看着项羽离去的身影,叫过吕马童轻声道:“带我去见吕雉!”

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外,站着楚军哨兵。屋里的窗户透出微弱的光亮。这就是关押刘太公和吕雉的地方。还没靠近,就听到屋里“啪”地一声,什么被打碎了。门开了,虞姬走进来。吕雉一看是虞姬,高傲地别过头去。虞姬看看地上食器的残片,缓缓道:“饭是稀了些,可这也是粮食呀。你不吃,可以,为什么要糟蹋东西?我们的士兵已经要断粮了,连项王都已经多日无肉!你有什么道理发火?!”吕雉回过头来,说:“既然仗打得那么苦,还打个什么?你不如劝劝项羽,罢兵算了!大家都过几天安生日子,谁也不吃亏!”“这话,你何不去跟汉王说?你劝他不要再跟项王作对,不好吗?”吕雉道:“好啊!只要你们同意,我可以去当这个说客呀。刘邦还是很听我的话的,我去跟他说,他一定能认真考虑。”

虞姬回到帐中,项羽正盘腿坐在那儿,大嚼马肉。听了虞姬的话,项羽不屑道:“你听她的?这个女人,心眼儿比筛子还多!她要真能劝降,上回为何死活不劝?现在她提出来,那是有条件的!肯定是以此为名,想逃回汉营去!她在咱们这里不少日子了,若是借此机会,把我们缺粮少食的情况告诉刘邦,岂不是更麻烦?虞姬沉吟着:“不过,我觉得她有一点说得还是对,打仗打得这么苦,还打个什么呀?真的不如大家罢兵算了!”

项羽生气了:“我警告你!你可别上了这女人的当!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你都要多想想!她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她也知道,刘邦撑不了多久了!尽管我们现在粮草紧张一些,这个,我已经交代他们想办法解决了。可是,论打仗,刘邦真不是我的对手!他主要依靠韩信,可是韩信跟他也未必就是一条心。只要我们咬紧牙关,挺过这点困难,他早晚跑不出我的手心!一年不成,两年?三年不成,五年!我一定要叫他俯首帖耳,乖乖地跪在我的面前,向我乞降!”虞姬摇摇头,幽幽道:“是啊,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等你打胜,我们也老了!”项羽一凛!直愣愣地看着她。

刘邦重新回到了成皋,他的马车缓缓通过成皋街道,两边全是工事。鹿柴和沙袋堆得到处都是,完全变成了一个战场。刘邦望着街上的情景,不禁感慨:“从栎阳到这里,真好比是从天堂降落到地狱,生活在那里的人,真是何等幸运!”张良敏感地问:“大王是不是想与项羽休战罢兵?”

张良知道刘邦乍离前线,回转后方,心态会有一个较大的变化。人之本性,都是贪安乐而厌愁苦。谁又想长年生活在离乱之中,危险之下?刘邦一发出此等感触,他就明白了。

刘邦吃惊地望向张良:“子房!果然是通达之人!我看后方民众,都以战乱为苦,谁都想早一天结束战争,享全家团圆之乐。我呢?到现在,父亲和妻子还都陷于敌人之手!作为儿子,不能救父,是不孝!作为丈夫,不能救妻,是无能!我还自夸什么拯民于水火?这不成了骗人吗?在社稷,面对天地神灵和刘氏列祖列宗,我真是无言以对呀!”张良皱着眉,静静地听着,半晌,才说:“我不是不赞成和平。只是感觉现在求和,还不是时候。如果再过上几个月,等秋天过了,冬天要来,项羽的状况一定比现在更糟!在缺衣无食的情况下过冬,战士们怨言会更大!也许,等到那个时候,才是双方谈判休兵的最佳时机。大王您说呢?”

刘邦喃喃地:“要等到那时吗?”这时,樊哙骑着马,一路狂奔而来。刘邦问他:“什么事?”樊哙勒住缰绳:“大王!您让我找的那个田盼盼,……他……他无法来见大王了!”刘邦有点糊涂:“为什么?”“他……他昨天外出巡逻时,被楚军的冷箭射中,死了!”樊哙自语着,“唉!哪怕就晚一天!……这孩子真没福啊!”

刘邦心一沉,自责道:“要是我早回来一天呢?……”他回头对张良,“子房!这场战争再不停止,天天还会有田盼盼!他的老父还在家乡等他回去娶妻生子呢!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呀?不行!马上召集他们来,我要开会!”这回,张良没有再说什么,他选择了沉默。

在楚汉两军战士的注视下,汉王使者陆贾举着一面白旗,自汉营出发。一路晃动着旗子,走下鸿沟,又举着旗从鸿沟对岸走上来,走向楚营。项羽放下刘邦的求降信,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一下陆贾:“他不是死不投降吗?那就打吧!又派你来捣什么鬼?”

陆贾作了个揖:“汉王之所以求和,并非因为打不过霸王,更不是因为惧怕霸王。汉王宅心仁厚,体恤百姓苦于连年战争,使田地荒芜,亲人离散,父子骨肉不得团圆!圣人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用兵之道,只有一个,那便是吊民伐罪,除去暴虐之君,解救万民于苦难之中!兴兵而使百姓陷于水火,非王者之道也!……”项羽喝道:“你住口!”陆贾停止了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项羽走到他面前,冷冷道:“你的意思是,刘邦想通了,要行古圣贤之道?那,我也必须答应他休战,不可拒绝,不然,本王就成了倒行逆施的恶人,就是你说的暴虐之君了?”陆贾张口结舌:“这……”

项羽盯着他,发出一串冷笑,转而大笑:“哈哈哈哈!我说刘邦怎么会派你来呢?原来玩的是这种花样!他把我当成什么了?傻瓜吗?”

陆贾连退两步:“我、我不是这意思!”

项羽逼视他,“兵书云:善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们打的就是这主意吧?”陆贾被逼得退一步,项羽就向前跟一步,“你回去告诉刘邦,在我的面前,少来这一套!他不是想救百姓于水火吗?不是不想打了吗?好啊!容易得很!”

陆贾已经被他逼到了死角,无处可退。项羽站下来,愤怒地一指外面:“去叫刘邦打开寨门,率领汉军出来应战,一切问题全可以在这一战之内迎刃而解!本王将当场把他的首级挂到成皋的城门上去!天下也就从此太平,老百姓可以夜不闭户了!滚吧!把本王的话,原原本本向他复述一遍!”项羽怒吼着,飞溅的唾沫星子都飞在陆贾的脸上。

刘邦听完了陆贾的汇报,半晌不语。张良叹口气:“果不出我所料!”刘邦蓦然火了:“他要打,那就打呗!要熬,就熬呗!光脚不怕穿鞋的。他都不怕,我怕什么?哼!”他对陈平道:“给我传书!叫彭越、卢绾、刘贾他们加紧行动!不让楚军有一颗粮运到荥阳!告诉英布,加紧对其后方的骚扰!让韩信带兵向南移动!”他继续对樊哙吩咐:“告诉你的兵,吃不完的剩饭,都给我倒到寨墙下面去喂鸟儿!喂狗!我馋死他们!气死他!”

楚汉两军的和解陷入了僵局。

正在赵国乡下隐居的侯公听说了汉王遣使者向霸王求和的事,立刻关闭了学馆,来找如今的赵相国李左车。李左车正忙着替赵王送给养去前线给汉王。侯公鼓掌:“太好了!能带我去见汉王吗?”李左车笑笑:“先生志向高洁,不是不屑于理会这些俗事吗?”“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听说汉王有意与项王和解,罢兵休战,对于天下百姓,这真是一桩幸事!”李左车摇头:“若是为此。老先生不去也罢。我刚接到的消息,陆贾已奉汉王之命前往楚营,结果是碰壁而回。”侯公笑:“那是一定的。你见过有买东西却不带钱,只是跟人家讲理,责备人家不该不把东西给他的笨蛋吗?陆贾就是。”李左车惊诧地看着侯公:“莫非先生另有奇策?”侯公不语,只是捻须而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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